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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124章 躍然紙上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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陳澈在看到錦棠的那一瞬間,依舊是上輩子初見時的樣子,他本是略屈腰,伸著一手,想要迎旭親王出門的樣子,就在與錦棠眼神交匯的那一剎那,停了說話,臉上也變了顏色,盯著她至少有三息的時候,等旭親王出了門才回過頭去。

旭親王瞧著陳澈臉上顏色很不好,笑道:“不瞞你說,本王至少有十年,這是頭一回早起,不過,既是陳閣老相請,便三更,本王也得起來不是?”

陳澈之所以大清早的前來請旭親王,乃是因為一項國事,牽扯到了旭親王這個閑散王爺,不得不請他入宮。

與旭親王笑著說了兩句,再回過頭時,對面不遠處的女子已經不見了,他閉了閉眼,只當自己是恍神了,又會想到她,於是,與旭親王一起上車,進宮見駕去了。

從宮裏侍奉完皇帝,處理完內閣的差事再出來,已經到了晚上。

陳澈自來甚少回家的,今兒倒是從宮裏一出來,推掉所有應酬,趕在天黑之前就回了家。

他是個孝子,所以一回家,自然先到陳老太太房裏請安,請罷了安出來,轉到陸寶娟的內院,甫一進門,只見屋子皆是燈黑火黯的樣子,旋即便問從側面廂房裏趕出來的丫頭:“你家夫人了?”

丫頭幾乎從不曾見過老爺回內院的,因他的聲音分外嚴厲,還帶著幾分惱火,顫顫兢兢道:“夫人在她院兒裏了。”

“叫她即刻來見我。”陳澈扔了這樣一句,轉身便走。

他與陸寶娟是分房而居的,而他的院子,除了灑掃的婆子丫頭之外,便家裏幾個兒子,非他傳喚,是絕不能踏足的。

陸寶娟正在自己房裏坐著發呆,聽說丈夫喚自己,立刻就趕來了。

說實話,曾經在聽齊蜜說,齊梅替陳淮安娶的是渭河縣第一標致的女子,娘家還經營養一家酒肆時。

陸寶娟因為嘗過羅錦棠家的酒,而其酒的味道確實醇正,她心裏對於羅錦棠這個兒媳婦,還是很滿意的。

當然,在陳淮安進京之後,她就一直在盼望,盼望兒媳婦也能來,然後入主相府,助她一臂之力。

到時候婆媳齊齊聯手,她在相府中的地位,當會比如今好過許多,日子也會好過很多。

可是陳淮安一直不準她見兒媳婦,推三阻四,總說她不方便,她在忙,就是不肯帶到相府中來。

無奈之下,陸寶娟才會跑到天香樓,去看一眼陳淮安的妻子。

誰知道她期待了那麽久的,一心想要當成女兒一般疼愛的兒媳婦,她居然就生成了,跟陳澈的妻妻餘秀林簡直一個模子裏刻出來似的樣子。

她此時還未從打擊中恢覆過來,只看她的臉色,就好似撞了鬼一般。

陸寶娟嫁進陳府的時候,是在陳澈的亡妻餘秀林的百日祭時。

當時陳澈還在嶺南,因為妻子的死,自己的官場落敗而哀痛欲絕。壓根兒沒有娶妻的心情,陳老太太親自到陸家,一頂青布小轎,就把陸寶娟給擡回了自家兒。

不得不說陸寶娟果真是個旺夫的女子。自打她進陳府,再過了三個月,先皇喪,新帝及,陳澈六年苦旅,一朝起覆,就回到了京城。

但自打嫁進來,陳澈的臥室,陸寶娟這還是頭一日進。

墻紙是清一色的白宣紙壁,迎門右側,臨窗的位置掛著幅提籃觀音圖。五彩珠帳,紅羅線系著一雙象牙珠鉤,鉤起半掩帳子,紅珠襯著白鉤,煞是好看。

枕側的漆盒中放著一串金剛珠子,百八粒的數,旁邊散了一幅雙陸。

這其實瞧著,應當是個閨中閑情小婦人的臥室才對。但陳澈一直以來就住在這樣一間屋子裏。

陸寶娟曾經聽陳澈房裏的婆子們提過,說這些擺飾,一丁一點都不能亂,稍亂一點,他都要發脾氣。

不用說,這全是從嶺南帶回來的東西,也是陳澈當初在嶺南,與亡妻餘鳳林朝夕相處時用過的,亡人雖已化成白骨,卻也陰魂不散,永遠的矗立在這相府之中。

陸寶娟將這間屋子仔仔細細兒掃了個遍,便望著墻上一幅卷軸之上的,美人圖發呆。

畫中一個瓜子臉,水杏眼兒的女子,穿著墨綠面的紗衣,腰系一件白裙,下面猩紅面的褲子隱隱露著些邊兒,坐在一處涼臺水榭上,手中一幅雙陸,柳眉微挑,唇噙笑意,似乎是正在與人打雙陸。

她的對面有一只蒲團,也散著一幅雙陸,還有一杯茶,是個對面的人剛剛起身離開的樣子。

這美人兒一手執著雙陸,另一手蔥白似的細手兒,小心翼翼的試探著,似乎是想去翻開對方的底牌。

那種欲要偷看牌,又怕要給對方捉住時又怕又做賊心虛,但又忍不住好奇的樣子,叫畫家描繪的栩栩如生。

雖不過一幅畫兒,可是女子的形象躍然紙上,尤其是她唇角兩粒米粒似的甜酒渦兒,雖小似針尖,可在畫家的筆下,被描繪的栩栩如生。

這幅畫的落款,書著:開陽二年,為妻繪。

陸寶娟其實並沒有見過餘鳳林。

一個在南一個在北,她在為外室時,也曾婉轉的跟陳澈提過,自己想去一趟淮南,拜見主母。

其實就是想知道,陳澈的發妻究竟是否有如傳說中那般美艷靈動,不可方物。

陳澈當時一聲冷笑:“她的名字,也是你配提的?”

她在陳澈心裏,事實上連給餘鳳林提鞋都不配。

所以陸寶娟是因為這幅畫,才認識的餘鳳林。

而頰側那米粒似的酒渦兒,世間除了餘鳳林,也沒有別的女子會生,但偏偏她的兒媳婦羅錦棠就生著兩個。

而羅錦棠那與一般世家女子們不同的風情,笑意,眉眼,居然與這畫上的女子一模一樣。

她的兒媳婦,跟陳澈便死了之後,依舊占據著這座主屋,占據著陳澈的心,叫陳澈三天一篇祭文悼念的發妻,居然生的一模一樣。

陸寶娟心口一陣痛,痛的幾乎要喘不過氣來,但她偏偏還死死的盯著那幅畫,就是想要找出,自己想要拿成當女兒一樣看待的羅錦棠的臉上,與這餘秀林究竟有沒有不相似的地方。

她心說:只要有那麽一丁點兒生的不像,我也是願意拿羅錦棠當女兒來待的呀。

恰恰這時,陳澈走了進來。

他今天早晨早起,去旭親王府,就在王府的門外,似乎是花了眼一般,居然看到年青時的妻子就站在對面。

沒有喪過妻子的人是不知道那種感受的。

世上紛紛擾擾,到處都是女子,每個女子的面貌也都不禁相同。可是屬於他的那個,他的妻子,他的愛人,他同道中的知已,窮盡四海,遍極天涯,死了,沒了,他親手葬於土裏了。

但是因為思念成疾,陳澈經常會看到她站在人群中,或者某個角落裏,笑盈盈的望著自己。

到那時,他若撲上去,必定會撲一個空,或者會捉住一個面貌與妻子完全不同的女子,或者,只是一堵墻,墻下並沒有妻子。

所以,陳澈如今冷靜了許多,當時便看到妻子離自己不過三丈遠,也知道那不過是幻覺,徒添自己的悲傷。所以,他盡量的不去看,不去想。

而之所以找陸寶娟,是因為另一件事。

“你為何要看我的畫,那也是你能看的?”見陸寶娟直勾勾盯著妻子的畫相看,陳澈驀的就生氣了。

身為夫妻,連丈夫的臥室都沒進過,陸寶娟這婚姻,也難怪連兒子陳淮安都要看不下去了。

不過她從生了陳淮安開始,就一直在隱忍,溫良,謙讓,順從到了如今,也已經習慣了。

她道:“聽說老爺喚我。”

“淮安要在外備考,可以,畢竟如今老夫在內閣,他若以我兒子的身份參考,總歸浙東黨那幫老臣要嚼舌根子,不過,聽說他家娘子也到京了,為何不入府,不來拜老太太?你身為婆母,難道到如今連自家的兒媳婦都不曾見過?”

陸寶娟心裏正有鬼了,也怕丈夫見到羅錦棠,要和自己一樣,也發瘋。

連忙道:“見是見過了,不過她是個寒門女子,慢說世家婦人們該有的禮儀,便連為人的教養都沒有,說白了,就是個鄉間蠻婦而已。

大約淮安也是覺得她上不得臺面,怕帶回來要惹大家的笑柄。”

陳澈銳目,早看穿了陸寶娟嫌棄兒媳婦的心思,冷冷道:“你是婆母,孩子當初也是你作主送出去的,既如今攜家帶口的回來了,無論妻室是否鄉間蠻女還是名門貴女,既是你的兒媳婦,就是你的責任,你得護著她,給她些指點,叫她好適應京裏的生活,我怎麽瞧著,你似是一點也不高興的樣子?

莫非,你瞧著淮安的婦人不好,想讓他去發妻,換房妻室?”

陸寶娟連忙道:“哪裏,我會盡力調教她,至少大樣子上能過得去,會說咱們京裏的話兒,會走路,吃飯不呼嚕,不拿手揩鼻涕了,我就讓她回家來。”

這番形容夠粗俗夠惡心,栩栩如生的描繪了一個磨牙打咯放屁揩鼻涕都不會背著人的,鄉村俗婦的形象。

陳澈都給震住了:“也罷,那你就自去操持。”

陸寶娟於是趁勢問道:“旭親王的生辰有福,恰是端午節,到時候我得去祝壽,也不知您能不能與我一起去?”

陳澈斷然道:“入了五月朝廷便要清田丈地,老夫長駐戶部,沒時間去。”

本來,去旭親王府拜壽,也是陸寶娟想要跟丈夫親密親密的機會,畢竟在家裏她與陳澈能說話的機會不多,不過出門在外,倆人就可以於路上多說幾句話了。

她其實一直以來,都還是想走進丈夫心裏去的。

但成親也近半年,陳澈連這樣的機會都不給她。

作者有話要說: 羅錦棠:磨牙打咯放屁?婆婆你確定你說的這是我?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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